第二天早上洛阑珊醒来，手背下意识碰了碰嘴唇，再想起昨晚，仿佛只是一场毫无理由的春梦。
可是手指上确切的疼痛却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昨晚周明乔做出那种荒唐事、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洛阑珊甚至没有勇气找他深究，第一反应只有逃跑。
她低头退出他的包围圈，甚至还没忘记粉饰太平地说一句“我先走了”，要不是声音抖得厉害，她表现得好像真的只是来电了自己功成身退而已。
走到门口，眼看要碰到门锁，头顶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住门，那一刻洛阑珊真的有点崩溃。
“太晚了，我开车送你。”
“不用不用。”洛阑珊忙不迭地摇头。
“那你别走了。”
周明乔已经完全不要脸了，洛阑珊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她只思考了一秒钟便妥协，“那麻烦了。”
周明乔有些好笑地别开脸，去沙发那边拿了外套，带她出门。
一进电梯洛阑珊便和他站成对角线，缩在最角落，周明乔回头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令人窒息的数秒钟之后，电梯终于降到负一层。
洛阑珊跟着周明乔上车，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扣上安全带之后便一动不动，贴着车壁缩在一角，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整个人仿佛跟座位融为一体。
周明乔也没说话，静静开着车，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到身边人隐在光线暗淡处的侧脸上，嘴唇柔软的弧度，让他走神。
今晚是个意外。
女人过高的警惕性的确容易挑战男人的底线，刚才他多少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你都这样想我了，我做点什么都对不起我自己。
不管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此刻，他觉得有点爽。
他可以肯定，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在她那里最有存在感的一刻。
看起来是安安静静，脑子里恐怕已经天崩地裂了，连他走错路都没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
洛阑珊看到熟悉的建筑物，立刻松开安全带，去开车门锁。然后发现周明乔锁了中控，洛阑珊有些难堪地转过头来，眼神都变得有点可怜。
周明乔歪着头看她，笑道，“急什么?”
“没有……”洛阑珊今晚已经彻底对周明乔刷新了认知，以前只觉他是个得天独厚的天才，脾气不好但至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才发现，这个人危险又没下限。
就像这一刻，她甚至觉得，他突然改变主意，让她眼睁睁过家门而不入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回去之后准备怎么做?”周明乔问道。
洛阑珊愣了愣，没太清楚他什么个意思。
“拉黑删号，还是搬家换地址?”周明乔似笑非笑看着她。
“怎么会?”洛阑珊干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周明乔眉头一挑，嗖嗖地飞过来几记眼刀。
洛阑珊立刻改口，解释道，“我是说，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不许躲着我。”
洛阑珊立刻点头。
“要是言而无信的话。”周明乔有些无辜地眨眨眼，提醒道，“好像删掉的照片三个月之内都能恢复。”
“……”
“你的手怎么了?”叶灼看到洛阑珊敲键盘的诡异姿势，忍不住问道。
洛阑珊看着这位一无所知的大小姐，不由得为自己不堪的命运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叶灼挨了过来，拿起她的手心疼地眯起眼，“看着还挺严重的，疼不疼?”
“……”行吧，为大小姐鞠躬尽瘁我是心甘情愿的。
洛阑珊抽回手，解释道，“关门的时候不小心夹了，没事。”
“小可怜，那你这段时间洗头洗衣服什么的怎么办?”叶灼立刻想到一大堆，“刷牙洗脸吃饭也不方便。”
说实话这几天洛阑珊都没心情考虑这些，那天晚上可能是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盖过一切，她的灾后表现可以说是镇定自若可圈可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后这件事的余力才慢慢发挥出来……现在她出门之前都要在猫眼处观察好一阵确定没有人才敢开门;周一早上上班她避开电梯高峰爬楼梯，走到一半喘着气休息的时候她盯着某一级阶梯就突然开始想入非非，然后撞鬼似的飞快逃离现场;在公司开着会不知道什么字眼都会莫名刺激到眼球，迅速在脑海中导入那个画面，让她几乎要尖叫。
比起这种精神折磨，手上这点痛都不算事了。
她每天都在问自己周明乔为什么会亲她，可每次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整个人就陷入那种荒唐和羞愤，满脑子只剩下“啊啊啊啊啊啊”，无法冷静思考。
万幸那天之后周明乔没有再找她，所以她正努力将那件事归于意外，套进“他喝了酒”“他一时兴起”“他有病”之类的理由里，不作深究，立刻翻篇。
“喂?想什么呢!”叶灼伸手她眼前扬了扬。
洛阑珊又走神了，“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叶灼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是脑子也夹了吧……我说下班去洗个头，再按个摩。我请客!”
“哦。”
“你也太冷淡了吧!不去算了!”叶灼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
洛阑珊连忙拉住她，哄道，“别啊，理解一下伤号的反应迟钝嘛。”
洛阑珊躺在小床上，温水浸润头皮，按摩师的手指插入发丝，指腹轻揉地摩挲着头皮，让这具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身边另一张床上的叶灼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洛阑珊已经闭上眼睛。
她想起一件跟周明乔有关的事。
高二她生日，前一天父母通知有事赶不过来，正好那几天洛阑珊还有点感冒，天天咳嗽鼻涕不停，心理正脆弱着呢，顿时就沉浸在被世界抛弃的伤感里不能自拔，找聂琛吐了一晚上苦水。
没想到第二天聂琛神秘兮兮地搞来一张走读证，说带她出去玩。反正混在中午回家吃饭的走读生里面，保安也不会自习检查证件是不是本人。
洛阑珊兴高采烈地接过来，才发现那张多的走读证是周明乔的。
聂琛告诉她周明乔中午一般不出去，她放学之前回来还给他就是。
洛阑珊也就放心拿着那张走读证，跟聂琛混出校门。
聂琛先带她去学校附近的药店买了点感冒药，然后带她去过了一个充满自由气息的生日。
那天洛阑珊心情好到爆炸，哪怕只是吃完饭寻常压马路，她都是蹦着走的。
不过聂琛那天也是管挖不管埋，带她浪完一个下午之后，他就有事直接回家了，洛阑珊只好自己回学校。非高峰期的门卫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竟拦住洛阑珊查证件，一眼就看出不对：这证件上是个男的啊!
洛阑珊遗憾落网，不过她还算够义气，死死咬定走读证是她路上捡来的，跟别人没关系。
保安哪是吃素的，立刻就通知教务处查人，不多一会儿就把走读证的主人叫了过来。
看到周明乔的那一刻洛阑珊想死的心都有了，人家好心借证，她怎么好把他拉下水。
于是洛阑珊仍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他，证件就是路上捡的。
周明乔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跟保安说，“我跟她一个班的。”
“……”洛阑珊各种挤眉弄眼求闭嘴，他都没理，瞟了眼她手里那个小塑料袋，继续道，“我感冒发烧不太舒服，请她帮我跑一趟买点药。”
保安哪有这么好骗，“我看你活蹦乱跳健康得很，还吃药……两个人都不说实话是吧，我直接找班主任领人。”
“布洛芬，阿莫西林，止咳糖浆。”周明乔对保安说，“不信你看看。”
洛阑珊惊得张了张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药周明乔上哪儿知道去，他肯定乱说的!
在保安的催促之下，洛阑珊怀着死定了的心情把袋子打开，结果里面真的是这三样。
两人安全走出保安室之后，洛阑珊仍在震惊，“你怎么知道我买了什么药?你未卜先知啊?”
“随便说的，我感冒就吃的这个。”周明乔看也没看她，敷衍道。
“哦。”洛阑珊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直接说自己走读证遗失，然后拿走就好了……”
“你想在保安室过夜是吧?”周明乔瞟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耐，“那你回去好了。”
洛阑珊被噎了一下，“总之谢谢你。”
周明乔没再说话。
跟一个有点熟又不算熟、心情好像还不太好的人一起走，她沉默也尴尬，没话找话更尴尬，感觉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这段路格外漫长。
“你们去哪儿玩了?”周明乔忽然开口。
洛阑珊愣了愣，才老实道，“游乐园。”
“玩了什么?”
洛阑珊心里有点奇怪周明乔还会好奇这个，可能也是觉得都不说话怪怪的才瞎聊吧。
“海盗船啊，恐怖屋啊，还有旋木，不过他嫌太幼稚不肯上，我就一个人坐咯，好像是挺傻的，还是刺激点的比较好玩。哎，不过今天人挺少的，都不用排队，我们……”
“行了，没有要听这么细。”周明乔忽然不耐烦地打断。
“……”洛阑珊偷偷翻了个白眼，决定走到教室分开之前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在教室外分开之前，她好像听到了一句“生日快乐”，很轻的一声，很快散在风里。
可当她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冷淡的脸。
大概是幻听吧。她当时这样想。
周五临下班，领导安排下来一本自费出版项目，是一个企业家朋友要出本自传。社里时不时会有这样的“人情业务”，也是不能马虎的。
对方名叫杨立新，是国内Top级房企的高管，个人的百度百科上还有一系列“感动”或“杰出”打头的荣誉头衔。他准备在临近退休之际总结一下光辉岁月，也曾尝试着自己写了一部分，又不甚满意，所以还是决定加钱由出版方包办，直接安排编辑进行采写。
领导当年给洛阑珊面试过，知道她写过小说，文字功底还不错，就把这个任务丢给她了。
杨立新年底光荣退休，要赶在他退休之际出版成册，时间还比较紧。领导给了洛阑珊之前作者自撰的那一万字废稿和一些人物基本信息，要她在不耽误其他项目进度的前提下，尽快落实执行这本书，务必在三个月内下印厂。
洛阑珊立刻开始准备采访提纲，然后跟对方的秘书林英约采访时间。
林秘书一天之后发来一个地址，约她下周一上午10点半到杨总办公室进行一个小时的采访。
洛阑珊查了下那个地址，是地处市中心的一座高级写字楼，时间安排得也贴心，够她睡个自然醒再出门。
非高峰期，电梯人不多，洛阑珊进去之后按下楼层，然后便一路扶摇直上，到22楼才停了一下，进来两个身着职业装的女性，其中一个按了个23。
洛阑珊注意到她们胸前的工牌挂带上正是写的DK集团，保守估计这栋楼22～24层都是DK的办公区，洛阑珊不禁啧舌：在寸土寸金的CBD独占三层，龙头企业果然壕无人性。
电梯里两个员工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总部空降那个今天也太牛逼了吧!前几次开会他都默不作声，老总cue他，他也净回些不痛不痒的，我还以为他是想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结果今天一来把市内六个项目经理都炸了个措手不及，这么短的时间把所有项目问题摸了个门儿清，更绝的是还分别给了详细到资源配置的执行方案，他到底是怎么做得到的?”黑衣女压不住语气里的惊叹，“真的，好久没有开过这么刺激的营销会了。”
蓝衣套装女摇头道，“锋芒太露，只怕以后也不好走。”
“积弊已久的问题就是要大刀阔斧地砍，你看看御景项目走得那个速度慢的，就是渠道不匹配，老掉牙那几样三年前在搞现在还在搞，不知变通!连广告公司都还拿着几年前的模版糊弄人，还说不得……今天可算有人给我说出了心里话。”黑衣女兴奋道，“我估摸着上面一开始挂副职给他大概率是要试试能耐，迟早要转正的。”
黑衣女说着压低了声音，朝上使了个颜色，“顶上该退的差不多也要退了，该把坑腾出来给下面的人了。”
电梯门开，两人走出去，洛阑珊一边去关电梯门一边想：这地产行业似乎比她们出版行业难搞很多啊。她转身照了下镜子，自己今天穿这一身衣服好像太闲散了点，跟这个高级写字楼都有点格格不入呢。
她徒劳地理了理衣服，最后还是放弃挣扎。
杨立新本人比照片上胖一点也秃一点，但是精神头相当好，见洛阑珊进来，立刻起身和她握手。
洛阑珊和他寒暄过后，便开了录音笔直入正题。
其实杨立新还算健谈，洛阑珊提出一个问题，他能一直侃下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做久了领导的缘故，官腔太重，闪光点太少，洛阑珊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每逢开学时永远以“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开头的教务主任讲话，明明说了很多字但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洛阑珊已经开始有点头疼后面的撰稿了。
采访结束后，洛阑珊提出希望提供一些行业和公司相关的书面资料，以便让传记更丰满。
杨立新叫来秘书，让她安排品牌那边对接洛阑珊，一来因为她不是地产行业，很多关键事件写起来可能没有着力点，还是咨询专业人士最好，二来传记里面无可避免会涉及到DK集团的信息，这个也需要他们品牌部审核通过之后，才可以出版。
林秘书点头称是，然后礼貌地送洛阑珊出去，一路送到电梯口。
洛阑珊看出她面上微有忧色，便问她是不是杨总安排的事比较为难。
林秘书连忙摇头，说她只是在思考由哪个人来对接这个事比较合适。
洛阑珊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这时正好电梯到了，洛阑珊笑着和林秘书告别，转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才走出两步，猛地顿住，她瞪大眼睛看着电梯里的人，周、周明乔?
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合身的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身材，肩臂线条顺滑，微微曲起的腿依旧长度惊人。
电梯只有他一人，于是姿势放松，随意斜靠在手扶上，低头看着手机。
电梯门开，他抬头瞟了眼层数，便站直了身子迈步准备朝外走，目光落到门口的人时，他也见鬼似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秘书眼色一流，看了眼周明乔，小声问洛阑珊：“认识?”
洛阑珊立刻摇了好几下头。
林秘书微微一笑，也不点破，便道：“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洛编辑慢走。有问题随时联系。”
既然不认识，洛阑珊也不能说“不上这趟电梯了”，她跟林秘书告别，硬着头皮走进去，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站定。
而周明乔朝秘书点点头，算作招呼，然后竟是不打算出去了。
电梯门无声关闭，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
周明乔转身走到洛阑珊面前，伸手捏了捏她垂在肩侧的头发，确定实感之后才开口，“吓死我了，还以为白日见鬼了。”
洛阑珊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才鬼。”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得他手背还挺疼，只是他此刻心情极好，自然不计较，“来这儿干嘛来了?怎么跟杨总的秘书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洛阑珊没好气道。
“哦。那我去问她好了。”周明乔毫不在意道。
“周明乔!”
“哟，刚不还不认识我吗?这下名字都知道啦?”周明乔佯装生气，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洛阑珊觉得这样的周明乔有些陌生，简直是油盐不进，不管她怎么发脾气他都不生气，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推开他，走到前面去按楼层。
“喂，快饭点了，一起吃饭吧?”周明乔道，“我替杨总招待一下洛老师。”
“不用。”
“哦，那算了。”
电梯该死地一连好几层都停了一下，却并没有人上来，洛阑珊按关门按钮按得有些烦躁。
“手好了啊?”周明乔看着她按电梯的手指道。
洛阑珊难堪地闭上眼，脑子里已经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夹到手的晚上，和后面尴尬到爆炸的一刻。
周明乔也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嘻嘻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靠。洛阑珊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咯，害，我就知道。”周明乔笑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有些不高兴，“那你为什么还不重新加我微信啊?”
荒谬!洛阑珊盯着数，已经到八楼了，再坚持一下。
“我告诉你啊洛阑珊，你别得意，别以为我喜……那什么你就会死皮赖脸缠着你，我可干不来那事儿，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别人先追的我，”周明乔絮絮叨叨，“今天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可没有要缠着你。”
电梯终于抵达一楼，电梯门一开洛阑珊迫不及待地往外冲，却被身后人牢牢扯住了包带。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一楼门口已经有人要上电梯，洛阑珊不想在人多的地方拉拉扯扯，只好低声道，“出去再说。”
周明乔犹豫了一下，还是随她出去，送她到大门口，语速也加快了，“我上面还有事，就不开车送你了。本来只打算送你到一楼的，你还非拉着我出电梯。”
这颠倒黑白的话让洛阑珊顿时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话他手上的手机就开始急促地震动起来，他给她看了眼屏幕，嘀咕道，“看吧看吧，催我的来了。洛老师真是厉害，让我们华南区大总裁都等急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记得把我微信加回来啊。”
她还未及回话，周明乔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闪身进了一部电梯。
洛阑珊原地站了会儿，怎么想都还是感觉很荒缪。
周明乔从老总办公室出来，走着走着，突然拐了个弯。
杨立新的秘书林英见到周明乔并不惊讶，好似早料到他会来似的。
“英姐，咱们品牌部这边跟出版社有什么合作吗?”周明乔笑眯眯的时候，总是让人很难拒绝。
“那倒没有，是杨总个人要出个传记，出版社的人过来采访。”林英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好似不经意道，“杨总啊想安排个人跟编辑对接，为编辑提供行业专业上的咨询和把关，这人又得专业又得耐心，还得知道什么内容能出街什么不能，我正愁着呢，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这样啊……”周明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道，“我才来不久，对这边的人事不熟悉，就不瞎提意见了。我先走了啊英姐，拜拜。”
林英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露出费解的表情。
……就这么走了?她还以为这个烫手山芋他会乐意接呢!难道她想多了?
洛阑珊采访完回来就开始整理录音和杨立新秘书给的一些文书和照片资料，拟出自传大纲给到对方，来来往往修改了三次总算把大纲定下来，然后双方约定洛阑珊每完成三章就给对方审核一次。
前三章是杨立新围绕出生背景、童年性格、家庭环境的事展开，洛阑珊发挥了点文笔修饰，写得还算感情饱满，杨立新也比较满意，问题就从他退伍在南方打拼，慧眼独具入职DK集团开始，特别是他引以为傲的几个公关事件，总说洛阑珊写得太泛太平，文字里没有那种危机感紧迫感，也没有凸显出行业和年代氛围。
洛阑珊也是心里苦，她一个新闻里看到房价问题都不太关心、看到售楼部都自觉不配进去的底层社畜，如何描摹得出地产行业变迁和飞速发展，还要从中凸显出杨立新这个弄潮儿?
至于杨立新给她找来的那个所谓可以提供专业咨询的职员，总是一个问题发过去半天都没有回复，回复也就寥寥几个字敷衍一下，倒是特意交代她写完一定要给他审核通过才能出版，这个架势洛阑珊只觉自己多了个领导。
洛阑珊委婉地林秘书反映过对方好像很忙，不是很有空多讲。
林秘书却十分为难的样子，说大家平时确实都很忙，经常加班，她也不好逼人家，只能洛阑珊自己多问问，还有就是如果她有从事本行业的朋友也可以多聊聊，了解一下。
洛阑珊也不傻，知道上次在电梯口人家看出点端倪，暗示她去找周明乔呢。
她疯了才去找他。
何况看周明乔朋友圈，他最近好像都在出差，哪有这么好心帮她。
洛阑珊硬挺着改出了第三版，一天之后，被毙的意见和领导催问项目进度的消息给她来了个双杀。
她郁闷地退开椅子，离开办公室，上天台吹风。
看着远处楼宇，她发自内心怀疑自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吹了十分钟冷风，最后打开手机看了下银行卡余额才终于清醒一点，转身回办公室改稿。
晚上洛阑珊刷朋友圈，刷到周明乔的动态，他分享了一个DK集团的品牌软文，洛阑珊连忙点进去看，这几天他时不时会分享一些行业资料，洛阑珊都会偷偷去看看，虽然零散，多少也有些帮助。
这次看完之后，洛阑珊突然觉得自己好笑，到底在矜持什么?暗着偷学跟明着开口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在利用人家。
想通之后，她放下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直接打了电话。
“喂?”那边声音平静且淡然。
“是我。你有空吗?”
周明乔正好次日回省城，洛阑珊依着他的时间，约在他方便的一家星巴克见面。
洛阑珊先到，先占了个桌，给周明乔发了个消息：你喝什么?我先点。
周明乔很快回复：和你一样。
洛阑珊只好照自己口味点了两杯低糖榛果拿铁。
周明乔到的时候，洛阑珊正好才取到饮料，她朝他招了招手：这里。
大半月不见，周明乔瘦了点，五官显得更加英挺，一路走过来吸引了咖啡厅里不少有意无意的目光。
周明乔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面前那一杯饮料喝了一口，“还不错。”
洛阑珊放下心来，问道：“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周明乔大概也有速战速决的意思，没跟她杠，点头调了下手机静音，放到一边。
她前一天晚上已经把稿件发给周明乔，他在回省城的车上也已经看了一遍了。这会儿便让她把笔记本电脑上的文档打开，翻到问题章节。他摆弄了下笔记本的位置，似乎想找个两个人都看着方便的角度，最后瞟了她一眼，说：“坐我身边来。”
洛阑珊迟疑了一下，还是挪到了他旁边。
里面的座位是一排长沙发，她占的这张小圆桌切面小，两人分别微微侧了侧身子，给对方腾出点位置，但还是靠得很近。洛阑珊其实觉得有点尴尬，幸好周明乔已经直入主题，指着她的问题点一个个开始解释。
周明乔讲得很详细，事件前因后果是最基本的，他还会由此及彼地引出一系列信息点，包括当时的市场格局、政策方向、甚至还有一些宏观大事件的合力影响。
洛阑珊越听越想跪，这样的格局和视角真是太可怕了，她自问在出版业也干了几年，真要她说点什么历史变迁行业发展，她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学渣和学霸的差距，真的不仅仅是当年高考差两百分那么简单。
周明乔瞟到她的有些空洞的眼神，就知道她在走神，他停下来，喝了口已经凉掉的饮料。
“今天就到这儿吧。”
洛阑珊回过神，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她又看了眼文档，才过了到一半。
“可是还没讲完呀。”她心想，难道还要再把他叫出来一次吗?
“今天没时间了。”周明乔给她看了下自己的手机显示屏，上面已经有五个未接来电。
洛阑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啊，我耽误你太久了，赶紧回电话吧，别误事了。”
洛阑珊起身想坐回对面椅子，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把椅子搬走了，对面是空的。洛阑珊只好坐下，微微往外侧挪了挪。
开始处理工作电话的周明乔的倒没注意这些，只淡淡讽刺道：“以前高考要有这么虚心请教，什么好大学考不上。”
洛阑珊愣了愣，笑道：“高中学习那么紧张，我有心问你应该也没时间教吧。”
“你又没找过我，怎么知道我没时间?”周明乔突然翻脸。
洛阑珊被呛了一下，尴尬地低下头。
周明乔也发觉自己这话怪怪的，怎么听着这么怨念?
他干脆没再理她，径自开始回电话。
洛阑珊听他开始忙，也自顾自开始收拾东西，瞟了眼时间，已经是晚饭点了，她寻思着：出于礼貌她是不是该请他吃个饭?
周明乔安排好电话里的人，又开始安排她，“今天讲到的部分你先写，写完可以发我帮你改。明天我又要出差，剩下的等下次我回来给你讲。”
洛阑珊难以置信周明乔竟然这么耐烦，她本来还想说后面那一半她就自己搞定不麻烦他了。
“是不是太耽误你时间了……你那么忙。”洛阑珊试探道。
周明乔斜睨她一眼，“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洛阑珊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
她希望他怎么回答呢?是“哦那算了”，还是“没事不耽误”?明明现在是她迫切地需要他帮助吧?
“谢谢。”洛阑珊放弃虚伪的托辞，认真道。
周明乔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周明乔坚持开车送她回家，两人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门口，洛阑珊慢吞吞地去解安全带，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个，如果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周明乔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开口：“虽然我快饿死了，不过今天确实没空跟你吃了。”
洛阑珊听出他话里的抱怨：这么晚才开口还不如不开口。
她一时没法接话。
“先欠着吧，”周明乔微微眯起眼，轻声道，“等我回来。”
一别之后，周明乔继续跑异地项目，洛阑珊也继续疯狂赶稿。
周明乔那天讲的东西对她启发很大，她下笔也如有神助，不再磕磕绊绊挤牙膏，完成两章内容之后，她先发给周明乔过目。
次日凌晨收到他批复的修订稿。
洛阑珊根据意见修改，中间也会有一些问题要再问他，不过周明乔总到晚上才有时间回她的消息，文件也每次都是凌晨传过来的。洛阑珊能感觉出他真的很忙，而自己这些额外作业无疑让他休息时间更少，洛阑珊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想做点什么吧他也人也不在省城，想说点什么吧又怕太暧昧，最后索性什么都没做。
折腾了几天之后，洛阑珊把过了周明乔那一关的几章稿件发给杨立新那边，对方给了“非常棒”的评价，爽快过稿。
洛阑珊开心地告诉周明乔这个好消息，他很快回复：那就好。
洛阑珊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酝酿了想了半天，发了一条，“你什么时候回来?”
发完她又觉得自己这句话简直大错特错，放在这个语境里，怎么跟催着人家赶紧回来给她开小灶似的?等等，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吗?那别的意思……更可怕好吗!
洛阑珊越想越懊恼，怎么手贱发了这么句话!
她这边正想撞墙时，那边发来简单的两个字，“快了。”
周五的夜晚配上韩剧和零食，显得平静又美好，直到有人敲门。
洛阑珊吮着手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沙发上爬起来。
门口周明乔风尘仆仆，手上还拎着旅行包，一副刚下飞机的模样。
洛阑珊感到费解，正要问他怎么会来这儿。
“物业通知我们小区停电了。”他简直理直气壮。
照以前洛阑珊就翻个白眼直接关门了，可是现在，欠下一大堆人情债的洛阑珊实在说不出“滚蛋”二字。
周明乔进门就扔下包，开始脱外套，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洛阑珊刚坐过的那个最舒服的角落，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懒懒伸了个腰。
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
洛阑珊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下满腹“问候”，换了句平常的，“吃饭了吗?”
“没有。”
洛阑珊把桌上的零食往他那边推了推，“随便吃点。”
周明乔看了一眼，嫌弃地皱眉，“我才不吃这种垃圾食品，你家里有什么，随便做点。我快饿死了。”
洛阑珊想了想，“西红柿鸡蛋面?”其实她也不会做别的。
“可以。”周明乔催促，“快点。”
洛阑珊难得进一次厨房，虽然做个汤面不难，不过对她这种做饭苦手来说，成败几率也对半分。
起锅之前，她偷偷尝了口之后才放下心。
洛阑珊端着面出来，结果一眼看到那个刚还嚷着饿死了的人已经躺下了。
洛阑珊轻轻放下碗，凑过去轻声叫他，“喂?睡了吗?”
周明乔曲着腿陷在沙发里，应该并不舒服才对，可是他好像已经睡着，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小扇子似的睫毛轻掩着，颇有些孩童的可爱，锋芒暂收之后，脸上多了些掩不住的疲态，眼下微微泛着青，唇瓣有些干燥，翻起些许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