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认识苏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这一辈子活着就为一口气,死了气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的时候想做些什么就去做,不要等老了后悔。”
“我啊......就好这一口酒。哎!酒喝干了,就在要一坛,那叫一个不醉不归。所以说,别看我穷得叮当响,大袖挽清风,但这破罐子破摔,怎么着也有个活法。”
“我醉丐苏三别的不说,酒量这天下还没人能赢得了我。来来来,继续喝继续喝!哎,没酒了?小二!嗝,上酒!”
这话,醉丐苏三曾对姜尧章说过,而如今他又原封不动的对子房说了出来。
这老叫花,子房可是片刻也不想看到他。可总归还是见到了。他只得逢场作戏上去与老叫花喝几杯了。
那么......子房是何时碰到的他呢?
子房拜别寒霜谷虞痴上人,返回濠州城打算去找姜尧章,驭马林中走了大半日,在快出林子的时候,碰上醉丐苏三。
当时,苏三喝的满脸通红,整个人横在大路中,呼呼大睡。
子房无奈下马,打算将他推醒。在他眼中,这位横在路中酣睡的乞丐老头,也不过是个贪杯的乞丐,丝毫没将他与天下三丐混为一谈。
试想,区区濠州城,碰上姜尧章以算很难得,还能碰上醉丐?
可偏偏,无巧不巧。
这‘区区’濠州城确实不错,不仅有姜尧章,还有醉丐苏三。而这个人,不出所料,又让子房碰上了。而更巧的是,就在几天前,醉丐苏三还和余姚打过一次架。
子房推了推苏三,这乞丐却仅仅皱了皱眉,闭着眼,扭个身,嘴里还嘀咕着“走开走开。”子房一阵愕然“老先生,在下需要从这过去。”
“过去就过去,问**嘛?”乞丐老头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走开走开,叫花子要睡觉。”
身上一股浓重酒气的叫花子,在睡觉被人推醒后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挡着过道。”子房小声嘀咕,无奈摇了摇头,索性牵过马,绕着醉丐,小心翼翼的走。
苏三迷糊中,睁开一只眼,一仰头只见一张巨大的褐色圆滚滚肚子挨着头顶,两对马蹄以过去了一半。
“哎呦!”苏三一声惊呼,霍的站起,整个人头顶着马肚子,双手朝上一推,竟生生将那匹从陆家得来的西凉‘大宛青象’举了起来。
子房牵马绳,提了提莫名感觉走不动了,一扭头,只见那头‘大宛青象’四脚离地,在肚下站着两只人的脚,竟然是被人硬生生举了起来。
子房一愣,这‘大宛青象’可是西凉名驹。
虽比不上西凉的五花马,却怎么也算个二等贵胄所能承受的范围。
岂是让人说搬就搬的?
此刻却见一老丐将那威武雄壮的高头大马直接举过顶,心中难免唏嘘,这大宛青象重达四五百斤,身上没一处多余的肥肉,走起来威风凛凛,跑起来雄姿英发,实在称得上西凉地的‘大将军’。
若说用举的,子房这身板还真举不动。
嘿!这就奇怪了!那老丐身着破烂衣衫,身高还矮自己一个头,瘦削的身板怎么看也没多二两肉,可能还不如自己重,却能将这大宛青象举起来?
子房暗道一声“汉子!”即知对方不是不普通人,连拱手道“晚辈子房,不知前辈高姓?”
老丐侧着身子,连道“是子房啊!”
是子房啊......
子房一愣,听这老丐的意思,还认得自己?
这也难怪,毕竟是名满天下的大剑客。
老丐将大宛青象放到一边,两只手合掌拍了拍,抖擞精神,似乎整个僵硬的骨头都一阵放松。
“叫花子苏三。”他答道。
“苏三?”子房一惊,这名字好熟悉!他想了想,鼻中闻到的只有浓重酒气“醉丐苏三!”
子房的眼中都有着惊喜“原来是醉丐前辈。”
苏三摆了摆手“什么前辈不前辈?江湖上实力为尊,你‘飞剑客’都位列十大剑客了,是叫花子该叫你一声老师。”
子房低着头,连道“严重了。”
苏三盘膝坐在地上,挥手示意子房。
子房将‘大宛青象’牵到一旁,把缰绳系在一颗粗壮大树上,围了一圈。
这才走到苏三身旁,坐了下去。
苏三掏出酒葫芦,‘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喝完酒,还舒爽的打了个满满的饱嗝,似乎这样才能清醒昏沉的头脑。
他将酒葫芦丢给子房“你也来几口?”
子房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一股辛辣味席卷全身,让他不禁打了个颤。
他本就不喜喝这高粱酒,没办法,今儿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天下三丐,怎么着也得留个纪念,让人家知道,十大剑客并非浪得虚名。
“小伙酒量不行。”醉丐苏三却淡淡的回了句。
子房脸一红,低下头不言语了。
苏三接过酒葫芦,也不去看子房,自顾自的独饮。“嘿!你这是打算去哪?”苏三得个没趣事,连转话题问道。”洛阳。”子房道。
“洛阳?”苏三疑惑,“那洛阳有什么好玩的?
“洛阳当然没什么好玩的,可我就是想去看看啊。”子房苦笑。
在他的记忆中,当年她是最喜欢洛阳的......
“哦。”苏三便不再言语了,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喝了一阵,才道“濠州皇会就要开始了。你不打算去看看?”
“还没想过。或许回去吧。”子房道。
“怎么样?等皇会结束了,再去洛阳?”苏三两眼放光。
“皇会结束时什么时间。”子房道。
“大概就到七月底了。”苏三回答。
“嗯......”他淡淡的回了句,目光又再次的看向了天际,云朵似乎也少了“快到中秋了......”
苏三似乎有些醉了。
这是在城外林中,哪有什么小二?更别提‘上酒’了。
醉丐刚醒了三分酒气,此刻又平添六分,一时间说话都泛着迷糊。
“你在濠州可见到了‘姜轻侯’?”苏三道。
“见过了。”子房答“我去了一趟剑门。”
不错,剑门的确可以碰到姜尧章。
“叫花子可属实没想到,姜轻侯竟然也会来参加皇会比武。”苏三本来想到一件可以说上话的话题,却被子房硬生生的答了回去,此刻正气呼呼的喝酒。
“姜轻侯倒也没什么,他是为了他那个叫檀道济的弟子才来的。”子房答。
“我之前还见过‘千秋居士’的弟子。”苏三道。
“哦?胡古道也来濠州了?”子房疑惑。
“那倒没有,但剑阁新出了个弟子,是随姜轻侯一道的,那小子约摸二十刚出头,剑法却以很高。”苏三道。
当下,苏三将那天在鸣凤阁与姜尧章三人动手的事情大致说了。
子房听罢,点了点头“没想到我离开濠州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皇会比武。”苏三想了想,继续道“剑阁弟子倒不难理解,‘五虎刀’余姚也说得过去。姜轻侯都成名多少年了?天下十剑客,难道还看上了朝廷的俸禄?”
“不至于。”子房顿了顿“是因为这个江湖。”
“什么意思?”
“如今天下大乱,皇会的意义是什么?招贤纳士,招募江湖上的好汉为朝廷办事,虽然给官做,那当鹰犬的勾当是怎么也干不来的。以玲珑剑的脾气,会办那事?”
点到为止,话说一半苏三自然就明白了。
淮阳王马踏江湖为的什么?
不就是天下太平?
如今天下大乱,几乎每天都有起义的事发生。江州一代明教盛行,新任明教教主郭义兴举兵三万反叛朝廷,被淮阳王的铁骑一夜之间荡平,悬三万头颅于城楼上,朝下往上看,黑压压的一个个全是头颅;又有湘江、南蛮等地起义,大都以明教的名义,有不少义军合并,最多人数达十万,叫什么‘江南联盟’,好家伙,倒是声势浩大,可结果呢?
还不是让淮阳铁骑杀的片甲不留,血流成河不说,明教势力越来越小,有多少教众当了叛徒?
不当不行啊!天下还是晋王朝的,维系着近百年文人社会君主制的国家,首辅张江凌,大将军刘裕,哪个不是当今天下最狠的角色?
岂能让你说反就反。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严重,君商桀昏晕,当手下的可精明的很。
大将军马踏江湖,震慑天下;首辅大人的新政改革也颇有成效。
这样的一个国家,岂能毁在区区江湖人手中?
无奈啊!
姜尧章为的什么?
江湖!
刘裕为的什么?
江山!
说是道不同,可仔细想想,不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吗?
子房点了点头,也仅仅是点头。
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但子房不是侠,或者说他可以成为一个大侠,但他不会那样做。
他心中的天地太小,小到可以只容纳一个人,一个女人;他心中的天地很大,大到可以为那女人一忍七年。
可为这天下呢......
天下的事,关我屁事!
子房又摇摇头,他笑了。也不知是在笑这天下,还是在笑自己。
“好了!”苏三喝完了酒葫芦内的酒,起身扛着酒葫芦便走。
他所走的方向是濠州,他竟又要去濠州。
“前辈要往何处?”子房还是问出了这问题,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要问。
“濠州鸣凤阁。”苏三道。
“前辈总是为难鸣凤阁的老板娘,说是吃霸王餐,我看是想吃老板娘。”子房笑着道,他这样一个沉闷的人竟然也会说笑。
苏三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感。
“我啊......”苏三看着子房,向来随性豪爽的苏三此刻却为难的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看我这一身穿着的,一个叫花子,还说什么痴不痴,爱不爱?”
子房沉默了。
他能明白苏三的意思,更能明白苏三的痛苦。
江湖是好的,人也是好的。
可惜的是,江湖是天下人的江湖;而人是一个人的人,那一个人却不是他们自己。
什么江湖道义?
什么正邪不两立?
都抵不过,我喜欢你。
可惜的是,我喜欢的人却并不喜欢我,这......又能有什么法子。
苏三离去了,他走的很缓慢,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地下,原本稀松的土壤瞬间多了一道深深的脚印。
远处悠然传来苏三的歌声,一个贪杯的叫花子,他的嗓音竟不在沙哑,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变得很清脆,歌声曼妙,连绵悠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撕心裂肺,又无能为力。
他的歌声似乎在说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如今,我回来了。而你,却已忘了我......
小说《琴师》 第17章 醉丐苏三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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